按：本辑刊发了诗意的幸存者群内征集的与端午节相关的15位诗人的诗作。每个人从各自角度、以不同风格抒发了各自的怀思及感悟，如不同口味的粽子般耐人品味。特此结成小辑，以飨读者。作品按发诗先后排序。

端午的节

端午节划龙船

吃粽子

喝美酒

划船要费大力气才能争上游

粽子用糯米包的

多吃需有一副好肠胃

而雄黄浸于酒中

据说驱淫邪但也伤身体

我年过半百

肚子又生了溃疡

自然无福消受此番欢娱

这几天会想起屈原

那年他是从水路去的天国

经没经过地狱不得而知

或许他根本就没去成天国

他去了哪里？

无论去哪里恐怕都不会写诗了

几千年老百姓一直沾他的光

把端午节过得热热闹闹

他们使出吃奶的劲儿划船

饿了吃粽子

喝酒

他们实在是抽不出空来模仿屈原

仰起头问天上的事

呜咽汨罗江

他走了多远的路

自己都记不清了

来到一条汨罗江

他决定不走了

他和江边的老渔夫聊了会儿天

然后脱下磨穿底的鞋子

双脚踩入江里

这五月的江水有一种特别的暖意

他弯下身子

一群小鱼儿游了过来

他拿不出饵食喂这些小生命

就大声吟诵他的诗篇

就恣意挥舞他的长剑

一遍一遍地诵

一遍一遍地舞

诵得水花群情激荡了

舞得鱼儿要奔走江湖了

而他也渐渐的声嘶力竭

疲惫不堪地躺在了波涛之上

这一躺

滚滚汨罗江呜咽了数千年

未必思屈原

屈都屈了

该如何还原？

瞧，天下已无人称

吃都吃了

一早从薄雾里摒弃箬叶

到天黑还不洗手

唱就唱了

怎能够塞进许多叹词？

走就走了

但是，请带走那虚伪眼神

杀都杀了

之前便是问天天不问

还还还，还要大夫先生再答九章？

离都离了

何苦兴起比划舟行动荡碧波

嗨，真有骚劲

说就说了

邯郸，不会学舌

鹦鹉。太坏

背就背了

火屎比锅稍黑，只是太走运

哭是哭了

酒窝深深，但是没有发现泪痕

端午

揭开棱角分明的粽叶

软糯的内心清香四溢

我们开始忘记衣冠

鬼脸和笑脸都会被

雄黄酒打回原形

这才和自己第一次相遇

有一个人固执地死去

另一些灵魂缓缓苏醒

想在风中寻找放肆的呼吸

谁叫语言让人抑郁

一部离骚竟抵挡不住

泛滥的谗言与谎言

停步才听清自己的心跳

杨柳俯身打捞影子而

有时候沉船并非危险

意味深长的空白痛着一个

拒绝的背影气候一度度

重复像轮回的历史

阳光递来一个人的天问

当岁月分娩着岁月

碧绿的菖蒲剑指出方向

那行中断的脚印

融在水里有一天将

顺着我们的泪归来

忆屈原

最锋利的刀，是芦苇，

一刀下去，就是两千年；

“大风起兮”，

你怀揣冰冷石头，

十六个国家的山河，

还在暮色里莺歌燕舞。

再后来，那是歌中滥词，

惊悚，战栗，像成熟稻米一样倒伏。

不好说：谁病了？谁在后退？

谁是谁绕不过去的壁垒。

“你不是我的伶人”,

你怀揣绳索，

城墙上的连环套，

借着夜色，

将宫墙上暗哑的灯光，挑亮。

婉转秋色，王，宽大的衣袍，

只给你留下背影。

也不好说你和王：谁比谁更寂寞。

熬了又熬，粽子里的米，开始晶莹剔透。

我们记住了你的冷，你的暖，

你拥抱的姿势和热度。

只要你衣袂被风轻轻一吹，

汨罗河边，众人就站起来，

像一排排被风卷起的舟舸。

不知道你听得见么，

众人的呼唤你的号子，

多像站起来的芦苇，

在晨曦里波澜壮阔。

在北方的大江边怀念屈原

空寂的北方也有一条大江

从雪山死去的火山口缓缓而来

她的身体是凉的

如同水边的那些眼睛

夏天傍晚靠近她的时候

你的双脚仍能感到历史隐隐的刺痛

江面没有龙舟

冷水鱼的幽灵呆在水下最为幽暗的地方

有些夜晚我在江边看星星

看被你的追问捕获的那些灯盏

被江水抱着，一遍一遍地淘洗

感叹智识为人类带来的寒冷的荣耀

日月安属

越来越广大的宇宙是拥抱你还是抛掷你

后来者无从逆料

含英咀华的嘴里充满沙暴的味道

充满深夜的恶名

是的，我们不再是星空下的华族

沧浪之水带着南方的腐殖质

把岸芷汀兰送进断代史

而坠露与落英堆叠而成的冲击平原上

稗草也已建国千年

后来，整整一生

我们都对着一种五花大绑的食物发呆

想知道它被谁诅咒

它的心里睡着什么样的力量

想知道它解放的那天

我们的胃和喉咙

谁在歌唱

屈原这个人

少年时代

他站在我中学

二楼拐角处的墙壁上

把我吓一跳

他的愁眉苦脸

他的长袍白须

并不需要我仿效

后来每次在汨罗

看到他一个人

独占了一条江

让我心生不满

但回家

吃到粽子与咸鸭蛋

乡亲们在河里

赤裸上身划船

我就服了他

他是一个

躲在故乡某处

每年来指点

我们生活的人

.5.26

江猪

有一件事

是我从岳阳市江豚

保护协会的志愿者那里

听来的

屈原死后

为什么遗体逆流而上

是江豚把他一直顶着

在我老家

我们把江豚叫成江猪

是江猪想救他

他死了二千多年

几百头江猪也濒临灭绝

它们有三岁孩子的智商

受伤时嘴角带着微笑

哭泣时发出婴儿的叫声

面对生死

江猪比屈原更乐观

我祝愿它们

活得更长

.5.27

纪念屈原

今天有人救

投河自杀的屈原吗

他在汨罗江边徘徊

我以为这个老头

骚劲来了

到江边转一圈

就回家了

今天有人

吃粽子时哭一声吗

全国上下

没有人会哭

满怀喜悦的大有人在

我不喜欢吃

粽叶包着的糯米

我吃麻花煮猪肉

喜欢艾草的青气

今年端午节

我对屈原

只有这些要说的

.5.28

粽子香

还是牵牛花里的夏天

却已端午

还是喝茶翻书傍晚看看夕阳

说往事

说他人比如哭郊的王莽

哭途的阮籍

屈大夫与千古流芳的汨罗江

大抵如是

而我再次忆起晨风中笑容可掬的扫地僧

今天扫了

明天又扫

黛螺山白云绕顶

阶两边是挺拔的青松

奚若何

奚若何嘛

年的汩罗江

今日，我望见你未合的眼睑

镶嵌如星球旋转的珍珠

龙舟争渡，捞救遗落自你长袖间的香草

一箭天火的光芒灼痛我的眼睛

橘汁埋藏九歌之心，变成万颗琥珀

你在它们身上印刻下众芳摇摆的形象

越过疟疾遍生的无垠沼泽

你止步于家园和祖国绝望的门前

当美人春秋代序般日渐迟暮

你决绝地将它们抛洒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口

几千年过后，沉入湖水的琥珀

先知一样浮于我荒芜的怀里

百川归汇，天象璀璨

此时，你驾虬穿霓观览天庭的华美

怎忍得临睨旧乡时的一瞬间

九曲愁肠，泪雨倾盆

故国沦没，汩罗江如此晦暗，如此悠缓

蟋蟀彻夜哀鸣，大鱼争食粽米

虬龙清泪涟涟，驮载渔人

两千年杳无音讯的你缓步在我的面前

.8

端午遐思

阳光望穿屋檐，又被

在风中翻滚的云朵

推向别处

黄昏落在艾草上

火烧云的悲伤落在寂寥的山顶

一千种声音裹挟着亡灵，击水而来

我活着，活在汨罗江敞开的风口

活在离骚最后一节的注脚

请不要回头

不管用哪一种词牌圈住你的背影

不要去问滚烫的雷鸣

季节变幻无常

由青到黄，由黄到青

我只截取一片灼热

置放身体之内

奔跑或者背叛

它都逃不出被围剿的范围

我与雷鸣站在一起

时而高亢，时而低沉

像一只不知倦怠的飞鸟

我竭尽全力吞下天空的蓝和白

而天空，泊于纸面

每一文字都轻含一支闪电

站立，坐着，躺下

一片翠绿，让爱你的爱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端午

我的同学除恶，生在端午节

古人说五月五生的人

男害父，女害母

大家都不喜欢他

严打那年，除恶第一次进去

罪名是乱搞男女关系和写黄诗

第二次进去，是抽着大麻写诗

第三次进去，是抽着大麻朗诵

后来几次，直接就是抽着大麻

我最后一次见到除恶

是在一个迷梦一样的夜晚

他在江边投粽子，一边说疯话

“你跳了江，干嘛就独独把我

留在这个没有诗人的国度”

.6.9

艾叶

记得否，山谷里孤傲的形象

紧握它等于拧紧乡愁

汗湿孩子的衣裳

所以我要将它谨慎地带走

满屋的人都期待的隆重

格外青翠得催人发省

甚至晒干后的碎叶信守清水的煎熬

临端午，母亲在门口插上枝条

除百病且招福，我的小手也学会

摘下隐藏进神龛端坐的

颜如美玉，呼风唤雨的神

也许，这瘦得窈窕的世界

最后只剩下我的梦，正走进五月

龙舟呢，氤氲楚人诗篇的祈福声

水中落难又安然度过

真想借你的蒿叶悬挂桥头

就一枝够不够安抚你沉浮的宿命

有色彩也好，渲染几千个

彷徨的沧海桑田，至少

那里藏有安身立命的山谷

.5.30

端午自白书

人生是一个陀螺吗？

人世是一张网？

我是我自己的陷阱？

一根绳索悬在半空

天空之光将它照亮并点燃

火是生之血脉，雨水将它浇灭

哭泣的是季节而不是人心

芒种以后，太多的雨水

将使它颗粒无收

为什么不放下绳索

就像放下你的鞭子或屠刀

抱石沉江的人

在屈原之后还有许多

生命原本禁不起拷问

人世也经不起打量

腰肌劳损是一种病，有陈年的病灶

这歪脖子树一直站着，给我依靠

今天，我要去拜访汨罗江

但我不去凭吊屈原

母亲做的粽子，我总是拿它馈赠给童年

也不去喂养江里的鱼虾

已经有太多的鱼虾在人世游走

我是其中之一

但沉江的屈原是唯一的，龙舟太轻载不动他

我们不是他的子孙，为何祭奠

多么宽的端午

今年，我这里的端午没有龙舟

不等于我就不是龙的传人

感谢老婆用一锅的粽子

让我

后继有人

想象去年的龙舟还在河里煮

最想吃的肯定不是屈原

他一个人在水下

吃不完看不尽的菊香、离骚和车水马龙

何苦还要龙舟

这一条鱼

看好今年的粽子正在锅里煮

一片叶子就能包上青天

多么宽的端午

多么饱满的粽子，家家户户

就是一鼎锅

举国都在沸腾

瞽

玄文处幽兮，矇瞍谓之不章。

离娄微睇兮，瞽谓之不明。

——屈原《九章?怀沙》

一、夺目

说什么再见

明天见后天见来生见

即使手指攥着手指

耳朵磨坏耳朵

仍然得彼此想像

灵魂如何在月下起舞

梦见的和看见的世界

是两个还是一个

有没有重叠的欢乐

或撕裂的痛楚

如同相爱的仇人

双瞳的帝王

让头顶上的九日变暗

手舞足蹈的睁眼瞎

撞击黃金的雨雾

万丈璀璨的乐章

足以夺取天下耳目

二、心鼓

别以为有何差别

有所见就有所不见

我们来自同一个深渊

在伟大的黑暗面前

胜券并无太多把握

谁是自由的战士

谁是真心英雄

青铜易锈鼍皮太脆弱

那就以心脏为鼓吧

蚩尤已死鼓逢逢

喷薄的热血节奏

才是不朽的风雅颂

在万众瞩目的舞台

身怀绝技的宫廷乐师

奏响盛大的韶乐

仰观天文俯视大地

万物欣欣向荣之时

多少人懂得

凋谢和寂静的真相

三、盲窗

世袭的天生占梦者

睁开美得伤心的盲窗

擦亮蒙尘的镜子

端详从未相见的自己

以石鼓为枕

蒙头恸哭的声音

刻进枕边猎杀的号角

任泪水纵情汹涌

大海啊朝如青丝暮成雪

没有人在乎黑夜里

击落满天繁星的鼓手

也渴望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这一刻比银河更耀眼

为何独自垂首不语

那些明眸皓齿的人儿

始终弄不清太阳

和卑微的污泥

乃同一种物质

同一种火焰或灰烬

四、晚霞

抚慰苍生的神

拥有无穷之力

可以轻易决定生和死

万能的洞观者

须知道仰望皆虚空

无视风云变色的

不仅仅是瞎子

我一直怀疑离娄其人

微睇就能看穿事物的秋毫

鼓声无明岁月的评弹者

锤炼春天的死亡悲歌

妙手绚烂如花朵

晚霞真美不落的晚霞

瞎眼中的光芒季节

一只孤鹜怀抱砂石

擂响水底的万古秋色

端午节畅想

端午节又到了，我不得不想屈子。

我们这些端午人，也不知道屈子怎么看？

你能想：我这样死真是对的，

至少有很多的成份是因为我，

靠打工营生的人也假休一日。

屈子这样想是对的。

你不再孤独了：我是端午人。

倘若在水里的你也想来一口粽子，

今夜，我剥开自己。

从来我就没有想祖国是我的。

我让给许多爱国的人们，

因为我同你一样有颗很大的野心，

就是没有办法让给你。

说明：1.以上文字为《幸存者诗刊》授权刊发。文字转载请注明出处、作品所有人。图片使用请联络诗刊编辑。

2.版权著作权事宜授权：上海浩信律师事务所邱世枝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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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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